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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藏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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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藏心

鄔瑾圈起兩只手在嘴邊合攏,放聲大喊:“聆風!”

他嗓音不同從前清脆響亮,反而寬厚低沈,在眾人耳中響徹,卻沒能傳到莫聆風耳中。

程廷當即把兩只手招展起來:“聆風!聆風!狗!阿狗!”

鄔瑾也揚起手來,舉手投足間卻很儒雅,目光殷殷,一派溫和,石晴不免多擡頭望了兩眼。

片刻後,莫聆風終於聽到他的叫喊,慢慢打馬過來。

她滿臉是汗,蕎麥花折腰斷脊,在馬轡夾縫中碾成了扁平狀,顯然很受了一番折磨。

殷南跟著她,細致地掃過鄔瑾等人,尤其在石家兄妹身上停留了許久,連石晴頭上一根素銀十二行橋梁釵都不放過。

她的目光一旦慢下來,就像刀子,慢吞吞割在他們身上,鄔瑾沒動,任憑她打量審視,程廷心眼過於寬闊,也不曾留意,而石家兄妹感覺這目光過利,禁不住垂下了頭。

等到殷南確認沒有危險,漠然地移開了眼睛,他們才恢覆自在。

幾人下了馬,重又聚在一起。

“聆風,”程廷拍她,“你什麽時候來的?怎麽不等我們,剛才我大戰王景蛤,你都錯過了。”

刺目的太陽光讓莫聆風皺起了眉:“王景蛤是誰?”

程廷興奮道:“就是王……”

他一時想不起王景華的爹叫什麽:“他爹是王知州。”

“哦,”莫聆風點頭,“我知道了,王運生的兒子。”

王知州的名諱,她說的很自然,像是和王知州一個輩分的人。

石遠聽她說話不似尋常閨秀,又看她脖頸上的赤金長命鎖,略一思索,便知她是莫節度使的妹妹。

難怪對王知州大名毫不避諱,而且他聽說莫節度去哪裏都要帶著她,抱在膝上,片刻不離身。

石遠又見她滿頭亂紛紛,通身孩子氣,並不如傳聞中那樣乖戾,唯有一雙丹鳳眼,開合間神光攝人,神韻非常。

他拉著妹妹恭敬有禮的問了好。

莫聆風頷首,目光從石遠身上劃過,落到石晴身上,扭頭看看鄔瑾,看看程廷,有了一瞬間的了然,又落回石晴身上。

她一瞬不瞬盯著石晴,盯的石晴都手足無措起來,惶然地想自己身上打扮,越想,越覺局促,面色也變得通紅。

“莫、莫姑娘……”

莫聆風收回目光,忽然從頭上拔下一對短簪——今日是她自己梳的頭,怕繩子不牢,又在兩個角髻上插了一對細短的金簪。

金簪頂是一朵蓮花,平平無奇,然而花心鑲嵌著一顆蓮子米大小的南珠。

她將這一對金簪送到石晴跟前:“送你,見面禮。”

石晴嚇了一跳,低頭一看,金簪倒是平常,可那兩顆珠子光潤晶瑩,渾圓細膩,一看便是上好南珠。

她越發紅了面孔,兩手擺出了影子:“不、不、不,多謝莫姑娘好意——我不能收。”

石遠亦沒想到莫聆風會有此舉動,大為震驚,也連連推辭。

莫聆風卻直接將金簪塞進石晴手中,板著小臉,極具威嚴的喝了一聲:“給你!拿著!”

兩個石讓她鎮住,全都僵持在原地。

莫聆風又道:“我還想騎馬,你們走不走?”

兩個石瞠目結舌,只剩下搖頭的份,石遠又訥訥的告了辭。

程廷一番美意,此刻已經讓莫聆風攪的稀碎,他在心中翻了個碩大白眼,翻身上馬:“跑馬跑馬。”

莫聆風和鄔瑾也騎馬跟上。

等和石家兄妹離的遠了,程廷才勒了韁繩,對著鄔瑾擠眉弄眼:“石晴是個很不錯的姑娘,識字明理,又能持家,和你同歲,模樣也很不錯,你覺得如何?”

鄔瑾很嚴肅地道:“休要敗壞石姑娘清譽。”

程廷“嘁”了一聲:“聆風,你也覺得石晴不錯吧,你還送她兩根簪子!”

“不是。”莫聆風隨口回答,卻沒說緣由。

鄔瑾不由看她一眼,心中隱隱猜到她送金簪的緣故。

石晴家窮。

家窮的人,哪怕把自己拾掇的再體面,也要露出馬腳。

她身上所穿戴的,全都不相襯,卻是她能戴出來的最好的東西。

然而鄔瑾心中又忍不住疑惑。

莫聆風究竟是因為石晴家貧,才送她金簪,免她饑苦,還是以此金簪,使得石晴和他不必受程廷的撮合?

亦或是——二者皆有?

在他猜測之際,程廷還在說石家。

石家空有一座大宅,內裏已經是家徒四壁,窮的連年都險些過不下去,當了一套祖上傳下來的金絲楠木案架才把年過了。

石家父母如今就指望著石晴能夠嫁個好夫婿,得一筆錢,石夫人對程太太透露出的意思,便是不拘年紀、家世,只要不是做妾就行。

石遠也不想妹妹嫁的不如意,因此悄悄托了朋友遍天下的程廷,請他尋一個才貌相當的人。

程廷一聽到才貌相當四個字,立刻就想起了鄔瑾。

此刻,程廷對著鄔瑾苦口婆心:“石晴的祖父是大儒,聽說留有幾本古籍,給石晴做嫁妝。”

鄔瑾正色道:“我若娶妻,必是心愛她,不會圖謀人家家財。”

程廷壞笑:“那你心愛誰?”

莫聆風也歪著腦袋看他。

程廷又嘻嘻笑兩聲:“哦,我知道了,你心愛趙先生,趙先生一來,你都不和我們說話了,我對惠然姐姐也是如此。”

“不要胡說。”鄔瑾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無名躁動,揚起馬鞭,在半空之中甩出一聲脆響,兩腿用力一夾馬腹,口中低喝一聲:“駕!”

馬撒開蹄子,沖了出去。

他耳邊風聲嘯嘯,眼中勁草遍地,石家兄妹的好意、程廷的撮合、莫聆風送金簪,攪成一團,忽然在他腦中炸開來,觸動他心中一個極其隱秘的小角落。

那是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秘密。

只是這樣輕輕掀開來,就足以讓他驚恐、失措,他一瞬間的念頭竟然如此罪惡,讓他對自己滿心憎惡。

他要把自己的念頭碾為齏粉。

於驕陽之中,他迎著玲瓏剔透的金光,用力想自己家的餅鋪。

縱然阿娘每天勤懇擦拭,依舊逼仄狹窄,油漬浸入了桌椅、櫃臺,永遠也無法擦幹凈,阿爹用兩手撐地,在地上行走,短褐縱使掖在衣角裏,下擺也永遠灰塵滿滿。

他、他的家、他的家人,這些他擁有的東西,不令他羞恥,但卻是真實存在,足以毀壞任何玲瓏剔透的琉璃珠。

也足以泯滅任何一次耀眼的悸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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